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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五章:暂居胤流年(二)

日晷上的影子走了几格,刻漏里的水也添了几回。

天色将黑,胤流年的客人走得七七八八,走廊的油灯被风吹得摇摇晃晃,蒙蒙细雨带着温润的湿气点缀着这座逐渐静谧的茶楼。

释鸿生靠着窗边挪了张椅子坐着,看着外面那夜雨朦胧的郡城,似乎从这边还能望见城那头的花酌楼。虽有夜禁,但那些所谓的朝廷政令往往难以限制那些武林中人和市井豪商,那些不知背景的酒肆依然是那灯火通明的模样,在陷入黑暗的市坊之间好似点缀的明灯,在这般高的地方俯身看去,倒是真有几分意境在其中。

吱呀得一声,房门让人轻轻推开,进来的是个麻衣短衫的伙计,约莫也就是二十上下的岁数,左手揽着个方方正正的木头托盘。

这伙计瞟一眼桌子上,那碗那勺都被规整的仔仔细细,里头的粟米粥都被喝个干净,一点水渍都看不到了。

再想想那粟粥里头添得几味材料,伙计便拿着一种看待勇士的眼神看着释鸿生,如此一来,倒是让释鸿生自己感到一阵头皮发麻。

“无量寿佛,”释鸿生转过身来,看着伙计收拾碗筷:“有劳施主。”

那伙计楞了下,似乎没琢磨出来这话的意思,不过到底是句客气话,他也就笑着回话说:“咱这吃得就是这碗饭,没啥有劳不劳的,不过小师傅到底是修过佛法的,能忍寻常之不能忍。”

许是在这评书说唱的地方待得久了,便是一介抹桌拖地的伙计也能偶尔拽出几句文雅的风骨话。倒是这句‘能忍常人之不能忍’的评价让释鸿生颇为茫然,不知是为了何事才能由此感叹,鬼市之内的一应事宜应该不会传的这般广泛才是。

那伙计捂嘴轻笑着解释:“咱家这东家啥都好,就是太容易信那些山野志怪,但又说回来了,不信也不能创下这般的名头。东家医病讲究‘良药苦口’,无论是大病小病都要往苦了开方子,就这碗粟粥虽然看着不多,却是叫后厨伙房熬了大半个时辰的,光是那顺气养神的苦莲子便下了百十粒,最后真正好品相的便只有这么一碗的量。”

伙计生怕释鸿生不信,还又说着:“那口熬粥的锅让苦莲子的苦味浸了个通透,无论做啥都沾着股苦味,伙房没法子了就只得将这锅给扔了。”

不说还好,如今这般‘旧事重提’反倒是让释鸿生想起那难以忘怀的滋味,清秀俊俏的脸庞登时化作青色,腹中亦是一阵翻江倒海。

“小师傅若是没有其他的杂活,小的就先回去了,”那伙计看着释鸿生这般模样,也是一阵不好意思的样子,正欲离开却又恍然想起什么似的回了头:“看小人这记性,东家邀您去楼下的雅室吃茶,您收拾收拾便下去找东家吧,门口有婢女等着呢。”

房门外确有一个婢女守着,年岁看起来也不算大,看着释鸿生出来了也不回话,只是默默施个礼,一个劲的带着晃悠。

“你这走着可是慢了些,难道我那药不管用了,小师傅这一身伤还未痊愈?”

刚刚到了门口,便听得一声揶揄从房门里头传出来。那婢女默默施礼,一句话也未说得走了。

推开房门,一应陈设同之前的相差无几,中堂坐着三个人,正中央便是一身褐色衣衫的巧嘴刘,旁边吃茶的是带着面纱薄巾的秦清芷,看起来气色已然恢复大半。

唯独是巧嘴刘身边坐着的那位,是一位身姿曼妙的白衫女子,虽然保养的颇为精致,但从气质上看应该也是上一辈的人,约莫少说也是年近三十的岁数了。女子左手方架一杆修长的烟枪,看那做工似乎也并非凡品,不过似是估计秦清芷的伤势而搁置一旁,只是放在那触手可及的地方摆着。

“来来来,小师傅过来认识认识,”巧嘴刘说着热切,赶紧招呼释鸿生过来坐下:“小师傅可能也没听你师傅说到过,这位海夫人却是与洪信大师颇有几分交情,如今隐居在我这胤流年里作个掌柜。”

“原是家师故友,”释鸿生合十施礼,巧嘴刘在这一带的武林江湖还算是颇负名望的人物,如今也总不会拿那些事去作蒙骗之事:“小僧如今得以保全性命,全赖二位施以援手。”

“话不能这么说,”海夫人皓齿轻启,吐字清晰却又带着一股秀气:“老一辈的那些人走走停停,慢慢的便剩不下几个了,莫管有仇有怨,说开了便都是交情。到了咱这时候,还能一块坐着吃茶说话的便也没几个了,能帮衬便是帮衬了,也费不了多少气力。”

“小僧惶恐,”释鸿生说:“虽然是刚刚醒来,可前辈施药开方皆是力求面面俱到,各种药材便作价不菲,更是屡屡以重宝相赠,单是那五枚露雪松针便是价值千金,岂是区区一句帮衬所能涵盖。”

这话说的中听,巧嘴刘也是个好面子的,如今听释鸿生这般说了,心里头不知舒坦了多少,这越是看这释鸿生便越是顺眼。不过他平日里说书说惯了,最是好用那逗嘴的招儿,当下揶揄说:“这些东西我们留之无用,倒是我那精心培育的苦莲子,每每想起为了你白瞎了我足足百粒苦莲子,我这心那就揪揪得疼。”

释鸿生笑着打哈哈,脸色也是没有什么变化,巧嘴刘这倒是没琢磨出来,仔细盯着释鸿生看了看,就连气息都没有丝毫絮乱的迹象。

嘿,真神了这后生。

苦莲子那是什么东西,说实在的确实是一味顺气养神的良药。但凡是有些规模的医馆药铺也多少会留下些备用,价格也便宜但是种这玩意的少得很,只因这玩意却是苦涩难忍,就是喂猪去,那猪都敢去常的一味大苦之药!

难不成这小和尚真就习得了他洪信的真传,天生悟性高到那种地步?

“小师傅如此修养,想来也已经痊愈大半,”海夫人适时插了句嘴,又看着一直未曾说话的秦清芷问说:“二位如今已然事了,不知接下来又当往何处去呢。”

“这倒是没什么打算,死里逃生已然让我惊魂未定,”秦清芷细声细语、惹人怜惜:“若是没有甚么变化,想来是要回师门一趟再做打算。”

释鸿生同样点点头,言语之中却是大同小异。

“这可不是多么容易了,”巧嘴刘从袖囊里掏出两封书信,分别递给二人:“之前二位修养之际,我已经安排传讯于二位师门,他们似乎对二位另有安排。”

释鸿生拆开信件泥封,里面言语简单,大致是指此番下山虽然名义上是田家人的诉求,本质上还是为了整个梁地的百姓。如今情况未得缓解,反倒一波未平一波又起,嘱托自己以黎民百姓为重,启程援助真武观。

更是已然表面罗相寺里的诸位师兄已经下山前往熙汕道助拳,特命自己好生休养以待时机。

“敢问前辈,”释鸿生合上信函:“如今那烫样被我等摧毁,按照田兄所言便再无解开梁王冢机关的方法,为何又生出甚么变数?”

巧嘴刘斜眼看着,最终也只是摇了摇头:“你们都只是江湖中人,在这武林之中的各大门派最大的也就是看到了自己的一州之地,就如同那真武观的蒋宣政,那可是赫赫有名的神霄子门下大弟子,见识还是这般肤浅。”

巧嘴刘拿手指蘸些茶水,往桌上写出个‘皇’来:“这次梁王冢里头是那长生药,而且还是招人算过的,十拿九稳。这样的东西放到哪个皇帝面前晃悠,你说他能不动心,没了钥匙那就干脆强闯,还管别的什么玩意儿。”

说着,巧嘴刘不知从哪里搞出一截公文,写得也是文绉绉的,但大体意思还是读的明白的:梁王冢涉嫌私藏皇家秘宝,各种机关让朝廷折损不少好手,遂令熙汕、长河、平旌三道督察使调拨总计一万户乡民前往熙汕道助力开墓。

助力开墓?

释鸿生的脸吓得煞白,旁边的秦清芷看见了文书也是一样的反应。这哪里是助力开墓,这分明是要用那些无辜百姓的性命来堆开墓门呐。

更妄论这大景户部以五口为一户,这一万户便是五万条人命呐!

“觉得吓人?”巧嘴刘倒是丝毫不觉得奇怪,甚至于都不见他有半分惊愕之态:“你们还太年轻了,看不清这里头的关系,真以为少了那区区一方烫样便能让坐在那个位置上的变了心意?人家的眼界和咱们那是天地云泥,一万户百姓、五万条性命说不要就不要了,那是你们谁敢去琢磨的事儿。”

“可是这世间哪里有长生药,”释鸿生似乎抓住了一线生机,两眼急得通红:“天底下何其多的生灵,数千年数万年都未曾听闻有人长生不老,当今圣上不过是一时为小人蒙蔽,世间还有那般多的清官明吏,定会有人阐明利害,放这些百姓一条生路。”

“你是说陈景龙椅上坐着的皇帝?”

巧嘴刘险些笑出声来,只是一味摇头不语,倒是借着吃茶掩饰。海夫人倒是在一旁看不下去了,插进话来:“小师傅这话听起来好似有几分道理,可莫不知那真龙天子已然是迟暮之年,算一算也已经是年近甲子的岁数了,但凡有一线续命的机会,这位便决计不会放过的。”

更何况……

海夫人似乎还有所顾虑,心中也不知该不该把那些事说得明白。那巧嘴刘放下茶盏,言语间也是果断异常:“更何况这次要说是长生药也没错,不敢说能长生不老,至少咱们说能延年益寿。”

巧嘴刘抛下如此骇人的消息,不等释鸿生同秦清芷消化一二,便接着说:“这梁王冢却也绝非是那般的简单,当初雷家建冢筑墓也不是他们一家的本事,其中的谋划足足瞒了天下三百年,直到最近几年才突然有了些风声。”

“小师傅,”巧嘴刘笑眯眯得问说:“你出身佛门,熟读各派禅宗秘典,不知对于风水二字可有几番见解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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